忘了猪也是动物 当我造访各个现代养猪场时,脑海里一直想着我见到的猪,史怀哲医生那只友善的猪约瑟芬,很能够和人建立起温暖的友情;也想起猪友善的低鸣和乐于与人有所接触,因此很难让我去接受现代猪肉生产者的观念:
不要去想猪是只动物,就把猪当成是工厂里的一架机器,排定看病时间,就像排时间保养机器一样。育种就是跨进生产线的第一步,市场宣传正是运送成品。 ──摘自1976月9月《养猪管理》(Hog Farm Management) 现代养猪的农夫喜欢人家称他的新头衔──猪肉生产工程师,也对自己有这么明确的生活目标深感骄傲;专业刊物《养猪管理》很简明地介绍了他们的目标:
我们的目的在于修正动物的生长环境,以争取最高的利益。
即使个人养猪户对所养的猪有些感情,想用更自然的方式来养猪,也不敌农业经济大户所带起的这种风气。这股风气已经成形,像《养猪管理》、《全国养猪农夫》(Nation Hog Farmer)、《成功农业经营》(Successful Farming)和《农场月刊》(Farm Journal)等专业杂志,都一再鼓吹农民该用现代的方法来养猪。
专业杂志除了鼓吹采用农业经济大户用最机械化的猪肉生产方式外,完全否定其它方式。最近《全国养猪农夫》杂志对农业部的作为非常不满,并发表社论:“何不将农业部改成不切实际的社会改革家?” 农业部到底做了什么壮举而如此落人口实?其实,农业部只是提议拨出1%预算中的1/50来支持两项计划,鼓励小规模的本地生产粮食,就像路边的农夫市场和市区内的小区菜圃。
我们要知道,专业杂志的收入来自广告,提供广告的刚好都是可从改变猪肉生产方式中获利,他们将机器设备和各种药物卖给养猪的农民;他们在专业杂志中登载全页的广告告诉农民“如何坐着赚一万两千元”。这个标题对每天忙得筋疲力竭的农夫来讲,十分抢眼。每天站得两腿发酸,他们当然希望有机会能坐下来。
标题抢眼,他当然会继续看下去,广告内容说些什么呢?
今天想在猪肉生产世界中成功的窍门,在于购买“咸肉箱”。这条新的成功之路,不只是个硬设备……它还是个会赚钱的猪肉生产系统。
事实上,咸肉箱是一套完全自动化的系统,设计者完全克服了猪是有情众生的这种不合时代潮流思想的遗迹。一般普通咸肉箱里,五百只猪挤在七平方英尺的生活空间里;每只猪的一生,就在不到1/3张单人床的空间里度过。
整套咸肉箱系统,还包括了木条地板和自动喂食装置,整个作业只需要一人操纵即可。这套系统还有另外一项优点,由于活动空间有限,猪无法消耗卡路里,做些像走路这类无益的事情。如此,也意味着更快、更省钱就可增肥,利润自然越来越多。
咸肉箱作业最典型的例子,在《农业月刊》(The Farm Journal)所刊登的文章标题为“猪肉工厂开工生产”中,很技巧地表达出来。这篇文章一开始就很骄傲地写着:
在靠近明尼苏达州渥新顿镇,耗资五十万元,从猪仔到猪肉成品一贯化作业的场里,猪从来没有见过日光。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新款猪蹄 猪的腿和蹄是为了掘食、自卫,和在自然的环境中站立或是移动而设计出来的,但是在现代养猪场里,地面不是金属板就是水泥做的。饲养食用家畜方面的经典之作──《动物工厂》(Animal Factories)的两位作者彼德·辛格和吉姆·梅森说明在这个情况下,猪蹄所产生的变化。
猪是分趾蹄的动物,大部分的情况下,外蹄比内蹄稍长,在野外,这种长度的差别,因为土地自然松软的状态而不明显;但是在工厂式猪圈的水泥或金属地板上,只有猪蹄的组织才能支持。因此,很多关在笼子里的猪,蹄子都有很严重的组织损害发生,使得猪蹄裂开又发炎。有这种毛病的猪,通常会养成不良的姿势,希望能减轻痛苦。到最后,则因姿势不良和体重分布的原因,而使猪的腿、背和身上其它的关节和肌肉过度疲劳,而使跛足的情形日益严重。
内布拉斯加州所做的研究指出,几乎所有养在水泥地或是金属地上的猪,猪蹄和猪腿都受到损害。地上放软物也许可以减轻问题的严重性,但是对这些将来会变成美国人盘中猪排的猪,很少能享受这种待遇。因为稻草得花钱买,受伤的猪腿或猪蹄所造成的痛楚,无法变成财务考虑而决定公司的政策。
当然,猪肉生产者也明白,猪是因为地板而成残废的,但是他们仍然不为所动,就像《农夫和畜种者》(Farmer and Stockbreeder)杂志的编辑所指出:
板条式的地面,优点比缺点多;猪在还没有完全残废前,就进了屠宰场。
换句话说,造成残障在影响猪肉价钱前,猪就会被宰杀。一位生产者为业者的看法做了很生动的总结:
生产健康的猪,不会让我们得到任何利益;我们的酬劳完全以磅计价。
看看这种逻辑,我真是怀疑,“站在这种地板上,拖着残障的骨架跛行而过着痛苦一生”的猪,是否能苟同?
受苦的一生 想要彻底明白现代的猪得受多少苦,不是件易事。它们的一生置身于不可转身的笼子里,又被迫违背本性站在自己的排泄物间,敏感的猪鼻不断地被其它上千只猪排泄物所造成的恶臭侵袭。猪的脊椎骨是畸形的,四条腿也因无法承受不正常的体重而弯曲变形,猪腿也因为站在水泥和铁制的地上,而造成极痛苦的机能损害。
我深入观察这些猪,看到的是令人心悸的景象。这些敏感、受折磨的动物根本已经被逼疯了。
在这方面,猪和住在现代“鸡的天堂”里的鸡有相同的待遇。你大概还记得前面曾讨论到,鸡被迫在不能忍受的拥挤环境中生活,被逼得发疯并养成啄鸡毛及自相残杀的恶习;猪也同样被逼进类似奇异的环境而变疯了。一位记者写道:
有些动物变得很胆怯,根本不敢起身去吃喝,它们变成老树残株后也就死了。其它的动物经常处于惊惶的状态,也许是逃生本能的神经质变态,猪和猪之间自相残杀是养猪业中常见的现象。
现代养猪场里最常见的,就是业者称之为“咬尾巴”的问题,养猪业者的专业杂志上都辟专栏讨论对治之道。当我第一次听到“咬尾巴”这个名词时,我还很天真地想象逗乐子似地咬着粉红色绻曲的小尾巴,后来我才知道,想象和真实情况中间有很大的差距。咬尾巴是业者对强而有力的动物,生活在违反自己各项自然本性的环境下,产生挫折之后,而有的疯狂和绝望的行动的一项术语。
严重的咬尾巴行为,常常导致跛足、四肢残废,甚至死亡……很多时候,尾巴最先被咬断,然后发动攻击的猪或猪群会一直咬到猪背上去。假如没有及早发现的话,这只被攻击的猪会被咬死,还被同伴吃下去。
咬尾巴的行为自然会使养猪场的负责人伤脑筋,因为他们不能把被其它猪咬伤的猪拿去卖钱。这些人才不会坐视这些问题而袖手不管,反而想出很多套古怪的因应策略。
策略之一是完全把猪关在暗房里,1976年3月间出版的农业杂志中,刊载了一篇名为《关掉灯光以扫除咬尾巴的毛病》,这篇报导向猪肉生产商保证:
虽然在完全黑暗中,一点也不会影响猪的胃口,它们照常吃。
现今猪肉生产工场里,防止咬尾巴行为所采取的对策,灵感来自养鸡业者。养猪业者当然不能像去鸡喙般把猪喙去掉,因为猪并没有喙,不过业者还是想到办法防止咬尾巴行为,只是这个办法并不从改善使猪发疯的环境下着手,而是治标不治本。
治标的办法就是把猪的尾巴切掉。
这项被业者称之为“剪尾巴”的行动,已经是今天美国猪肉生产作业中的标准程序了。“剪尾巴”几乎已经在业界普遍应用,谁也没有想过这项作业会使动物痛苦,甚至使它们更疯狂的事实。我问过一位养猪农夫对“剪尾巴”的看法,他有点生气地回答我说:“它们痛恨剪尾巴!猪就是恨剪尾巴,我想假如让这些猪多一些活动空间,我们大概也不需要剪猪的尾巴了。因为它们活动空间大些时,它们的性情较好,也不会发疯;有足够空间让它们活动时,这些猪都是很好的动物。但是我们没有能力为猪提供多余的活动空间,因为这些猪舍成本很高!”
这位农夫所说的话不只说出了他个人的想法而已,他的话是为了不择手段,使今天猪肉生产更向机械化迈进而有的典型理论基础。今天的猪肉生产商,已经在养猪厂房和自动喂食系统投下大笔的资金,更要从书本上所介绍的方法,让每只母猪生最多的小猪,再想尽办法把更多的猪挤进一栋猪舍里。
事实上,《养猪管理》这本专业杂志还提出比停车场式猪栏更好的建议:把猪笼像货箱般,一层一层往上堆。想想看,这样一来,一栋建筑物里可以装进多少只猪啊?这本杂志在推销这种不仅仅利用平面,同时也利用空间来容纳更多的猪时,是这么说的:
在典型仅有单层的人为控制养猪场里,很多空间都没有妥善利用,养猪场的硬件已经是很大的一个成本因素,把猪笼一层一层往上迭,可以减轻硬件成本因素。
今天很多大型的养猪场,对这项理论心悦诚服,马上就付诸行动,你也许觉得,既然猪已经被塞进无法转身的小笼子里,即使还有其它的猪站在它的上面一层,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吧!很有关系,住在上层猪笼里猪的排泄物,很规则地就往住在下层猪笼的猪身上掉。
猪肉生产商的愤怒和眼泪 今天很多养猪的农夫已经被逼到和自己意愿相违背的地步了。我这里所指的,并不是对动物特别有爱心的农夫,我指的是长久以来就把重击猪头使脑浆外溢,或割破喉管来杀猪当成家常便饭的人。即使是这些饲养家畜,同时也很习惯使用残忍手段宰杀家畜的人,对现况也越来越不满了。
《农夫和育种者杂志》在1976年发行的一期里,刊登了一位前辈表达关切的一封来信,这封读者投书是针对该杂志,有关新式猪笼报导的响应。
我是否能和新式猪笼是,完全断绝任何关系?我们的农业操作中,现在已经采用很多必须容忍的制度了——不说其它,至少可以说,根本就是很残忍的方式,我相信很多同业都和我有同感。成本效率和折算率在机械国里行之有效,假如这是大势所趋,那么我宁可愈早从务农的生活中退休愈好。
同一年里,一位退休了的农场兽医也写了一封很感人的信,寄到提倡农业工厂化,名为《限制》的专业杂志去。
我发现自己对把家畜关在笼子里饲养的这种日益流行的经营方式,非常厌恶。假如我们可以让动物在这种不自然的生活环境下成长,这对人类本身将带来何种预兆呢?人怎么可以己所不欲,却施之于比他低等的动物身上呢?行动自由和自由表达不只是人类独享的权利,未来的人类行为又会变成如何呢?我们会不会沦落到咬彼此的尾巴而不自知呢?
这两封读者投书都是1976年写的,当时把猪养在猪笼里的制度,在美国正成气候。从此以后,罔顾这两位和其它人的警告,这种新式养猪方式渐为大家所接受,更多的养猪场采用这套制度,动物本有的驱策力有了更多挫折,更多的农业运作采用自动化和新科技及更多的药品,只求装配在线生产更多的猪肉。
那些知道猪是既聪明又能够和人建立长久友谊关系的动物,而不愿意随波逐流的农夫,又怎么办呢?很多根本在厌恶和倒闭下,完全退出这项行业;其它饲养供食用家畜的农民则因为现实环境逼人,只好忍着痛苦和愤怒继续做下去。其中一位农夫很愤怒地对我说: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这些爱护动物的人都去死掉!摔到悬崖下面去好了!别说是动物生长环境这些大题目,对我而言,光是维生就已经很难了!”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们有番长谈之后,对我大吼的这位农夫,含着眼泪对我说了真心话:
“很抱歉,我对你那么粗鲁,其实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指出我早已知道却想逃避的事实。看看我们对待这些动物的一些措施,简直让我受不了。这些猪从来没去伤害过人,可是人类对它们像是……像是,我不知该怎么说,再怎么样也不该受到此种待遇。真丢脸,这真是很大的耻辱,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与新的问题 我所认识的猪就像施韦特医生的约瑟芬般,既友善又敏感。猪能成为我们的好朋友。它们喜欢和人玩、忠心又有感情。看着今天这些善良的猪在养猪场里所受到的待遇让我非常难过。在养猪场每部分的生产在线,完全漠视这些猪也是芸芸众生之一。猪是有情众生,至死皆是。
大限来临以前,猪有机会真正冲个澡,水从每个角度冲下来,把身上的尘垢清洗干净。接着猪觉得越来越挤,猪笼窄得像漏斗般,养猪人一直吆喝着猪往前走,直到猪爬上自动传送带上去,这时候猪开始叫了。它们从来没站在传送带上,鼻子里闻到那种味道,我不想过份渲染实况,因为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真是很怕人的经验,看着那么多猪一只只从我面前走过去。这使我想到没人愿意再去想的事情:暴民、死亡的行列、集体谋杀和灭绝人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