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最后，笑到最后

夏季降临，四处传来蝉的鸣声。但许多人可能并不知晓，为了这一刻的阳光沐浴，蝉需经历怎样的过程？从幼虫孵出开始，它就钻入地底，仅靠树根的汁液为生。而在无边的黑暗中，它需苦熬一年、二年、三年……甚至像北美洲的一种蝉竟需十七年，才最终完成五次蜕皮，迎来钻出泥土的那一天。在蝉的身上，我们感知到的是生命的忍耐，一种苦心坚守、潜心积累的精神。也许对蝉而言，这只是生存的本能，可其中蕴含的意义怎不令人动容？
    人在世间，不可能总是一路坦途。当面对疾病、贫穷、背弃、嘲讽和挫折，我们怎么办？古希腊的柏拉图说：“要是无法避免，那你的职责就是忍受。”因为这些麻烦既然来了，并非想躲就能躲开，与其心态失衡、怨天尤人，不如勇敢地承受，而忍便是第一反应。我们祖先造字，“忍字心头一把刀”，真是颇费思量。一个人对于不如意，可以有形形色色的态度，但退缩不能解决问题，冲动容易激化事态，此时最需要的是克制。事实上在痛苦面前，忍耐是一剂良药。白居易曾历数诸贤之忍：“孔子之忍饥，颜子之忍贫，闵子之忍寒，淮阴之忍辱，张公之忍居，娄公之忍侮。古之为圣为贤，建功树业，立身处世，未有不得力于忍也。”可以说，忍字当头是一条硬道理。
    而讲到忍耐，我首先想到的是等待。因为忍耐必然是面对考验，且一时难以改变境遇，所以必须耐心，在等待中积蓄力量、克服困难，在等待中经受无数次量变，以求得质变与突破的机会。就像蝉的蜕变需经几多春秋，人在许多时候同样离不开漫长的等待。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就是凭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才击溃吴王夫差。毫无疑问，时间是最好的磨刀石。许多人之所以成功，只因在别人叫嚷痛苦的时候多忍了一会，在别人放弃的时候多等了一会。而就这一会儿，“云消山岳露，日出海天清”，他们在忍耐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时辰，冲破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在所有的忍耐当中，也许数忍辱最难。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不少人可以忍苦、忍痛，却不能忍受羞辱与委屈。但世间又有谁未尝此中滋味？曾国藩曾长期遭京师权贵、地方同僚唾骂，征剿太平军也有岳州、靖港、湖口之败，却“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在“屡败屡战”中建不世之功。他有一个很形象的说法：想“跳过龙门”，必“先钻狗洞”，道出了一股坚忍倔强之气。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或多或少会遇到冷嘲热讽，也会面临一些不公平待遇，此时若自艾自怜、自暴自弃，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友善与公平，对外界之于你的东西过分在意，好比自我折腾。许多难堪的事，只要你真忍了，一切都会过去，没有半点大不了的。就像昔日寒山、拾得两位禅师一问一答：“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相对于一般的言行羞辱，最考验人之定力的，是面对大挫折、大苦难的忍耐。人生起起伏伏，“平步青云会有时，误杀落地未尝知”，高峰与低谷交替在所难免。当厄运袭来，是意志消沉、一蹶不振，还是处变不惊、隐忍图强，实是决定人能否有大成就的分水岭。一个人，得意不忘形固然可贵，失意不忘形更难，逆境恰是展现英雄本色的试金石。对于真正的强者，危机是惊涛骇浪，却也是直挂云帆的契机。它使你在忍耐中百练成钢，在乘风破浪中东山再起，而懦夫包括外强中干之流则被沧海横流所淘汰。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反观一路顺风者，虽然金榜题名、官场得意、商海聚财，但古今多少高官巨贾转眼“身与名俱灭”，就因走的路太平坦，不足以积累人生厚度，造就有气场的丰富底蕴与开阔视野。正如司马迁所言：“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傥非常之人称焉。”他本人就在遭受奇耻之刑后隐忍发愤，写就千古绝唱《史记》。可见，在磨难中的忍耐是一笔无比宝贵的财富，甚至是一个人真正卓越的必修课。
    当然，忍耐绝非目的，更不是忍气吞声。有人说：“人生就是要忍着过。一辈子，忍着忍着就过去了。”假如仅仅为了一生的安耽而息事宁人、逆来顺受，这个忍就没有意义。我们忍辱是为了负重，忍耐是为了最终走出一条路。怀一颗忍耐心，一是沉得住气，二是弯得下腰，三是挺得起胸。“小不忍则乱大谋”，说明忍是谋的前提，关键在于忍中有谋、忍中有信念、忍中有进取，惟此才能屈能伸，将缩回来的拳头更有力地打出去，在忍耐中实现人生的自我超越。
    还应指出，忍耐有进也有退。身处一些关节点，必要的忍让往往更显气度与胸怀。清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张英的老家与邻居就宅基地争执，家人飞书京城希其摆平。不料张英阅后写诗四句：“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家因此羞愧，于是将墙退让三尺，邻居见状深受感动，也效仿退让三尺，便在安徽桐城形成一条现今仍然存世的“六尺巷”。常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张英当年究竟有哪些政绩，已没有多少人知晓，惟独这一次忍让却让人铭记，成就了他的一段不朽佳话。
    让我们还是再看蝉的一生。当经过长年的艰苦等待，蝉终于爬上树干、飞向枝梢，开始了阳光下的吟唱。但它的生命却已进入倒计时，大约一个月光景，蝉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使命，便迅速消逝。数年乃至十多年的蜇伏，仅仅换来几星期的歌声，它的坚忍有何意义？可这就是自然界的生命法则。对蝉来说，从出生的那天起，要么放弃等待，永远埋在泥里；要么不断坚持，赢得出头的时刻。既然生命只能沿着这般轨迹，那就只有忍耐，等着蜕变，为着将来的破土而出。虽然享受阳光的日子很短暂，但蝉毕竟成功了，并实现了生命的接力，而这是它作为宇宙生灵的价值所在。从蝉的身上，我们感受到的不是可怜与卑微，而是一种如此伟大的忍耐精神，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挺住意识。假如我们从中汲取哪怕一点点别趴下、走到底的硬气，那又有什么困境可称为绝境？我们的人生又何曾不能保持一点亮色，让自己与蝉一样，唱到最后，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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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发表于: 2012-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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