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 南都 阴天多云
山水情农庄位于离南都市15公里处的云山乡。吴文让文强的司机小顾开车把他送到农庄时,程凯他们都已到了。文强喜欢玩车,时不时要摸摸方向盘过把车瘾。他的司机小顾也经常落得清闲。以前吴文用车没少劳动小顾。今个吴文的几个死党搞的都是自驾游,他也不好叫辆出租去。有些场合还是要讲点面子的。到了农庄,吴文知道小顾与他们玩不起来,便让他先开车回去,晚上再来接他。
农庄三面环山,中央有一个由水塘改造而成的人工湖,依山傍水建有二十多栋休闲木屋。木屋采用了时兴的地暖装置,冬暖夏凉。吴文沿着一条木栈道来到程凯包下的木屋时,曾明、王天乐、程凯、张怀立四个哥们正围着一张木桌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李雨珊、宁馨和程凯的妻子许筱玫在忙着为他们搞后勤。
一见吴文,程凯立马起身:“吴文,你这么晚来,害我输惨了。几百斤大米全完了。还得你来收拾他们。”程凯在哥几个中,牌瘾不大,牌技也是最差的。早年几个快乐的单身汉住在报社集体宿舍,一住就是六年,闲时经常一起斗地主,逢上节假日还会斗个通宵,钻桌子钻得最多的就属程凯。现在年纪大了,输了不兴钻桌子,牌技差就活该兜里的钱包倒霉了。
王天乐咧咧嘴:“还不知谁收拾谁哩。正好来了个大地主,咱哥仨好好宰他几刀。
大地主来了,咱们奖惩标准也得提高,下盘开始,加倍。”
“对,对,我们几个贫下中农不宰吴文这个大地主宰谁。”曾明、张怀立在一旁附和。
吴文和几个死党斗了几把,互有输赢。到了午餐时间,暂且收兵。
席间少不了古往今来天南海北的一通神侃。
二十八年前,吴文大学毕业分到南都报社,有缘结识了这些来自各地高校志同道合的年轻同事。在那个纯真而富有激情的年代,大家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朝夕相处了六年,也为心目中的职业理想携手奋斗了六年。*****那个黑色的夏天,他们的理想一夜之间被坦克和装甲车碾得粉碎。这以后,吴文离开了报社,李雨珊和王天乐也相继改了行。李雨珊去了南都商业银行,王天乐则搞起了书刊发行。曾明、程凯、张怀立和宁馨虽然还在报社,当年的热血和激情也早已不在,拿他们自己的话说,当年很傻很天真,一腔青春热血换来的是一盆脏兮兮的肥皂泡。如今在报社也学会了做阿混,对曾经十分痛恨的社会腐败现象已经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
牢骚归牢骚。谈到时下愈演愈烈的社会不公和腐败现象,这些当年曾以社会改革为己任的文革后的新三届大学生,还是免不了愤慨。就说最近媒体曝光的那个铁老大刘志军吧,从一名普通养路工人一路攫升,仕途屡遭举报而不倒,2003年3月爬上铁道部部长、党组书记的高位。掌控国家铁路8年,大肆贪腐,伙同私企老板幕后操纵铁路建设项目,光是收取中介费,已初步核实的就达8.22亿元。另有媒体爆料他受贿达数十亿元,与大陆高铁招标及港沪多家上市公司弊案有关。同时据传这位铁路一哥还有18名情妇。刘志军个人作风腐败,得权后他的亲属鸡犬升天,其有“铁路腐败第一人”之称的胞弟刘志祥凭借他的势力坐着火箭升官,曾先后担任汉口火车站站长、武汉铁路分局副局长。1995年至2004年,刘志祥以权谋私,侵吞公款公物折合人民币1144万元、美元52万元、欧元3.5万元。后因雇凶杀害欲到有关部门反映其违法犯罪问题的举报人被判死缓。中国铁路运输命脉居然掌控在这些贪官恶霸手里,真叫国人无语了。还有那个贵阳市长助理樊中黔,当官20年受贿的赃款塞满了整整五个保险柜,赃物更是数不胜数,光是50年或30年的茅台酒就堆了半间屋。而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樊中黔从不索贿,这些赃款赃物全是他人过年过节自愿奉送的贡礼。可怕也就可怕在这里。官帽权杖的魔力已经达到了如此随心所欲无孔不入的程度,如果不受制约,民脂民膏全会被它刮空。
说到时事,吴文、程凯他们感叹不已。要是当年能如学生们所愿,及早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把少数人手中的权力关进法律的笼子,变人治社会为法制社会,从根本上铲除腐败滋生的土壤,让官员置于民众的监督之下,成为真正的人民公仆,中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腐败现象越反越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社会矛盾日趋激烈。记得当年执政当局拒不接受学生请愿的一个主要理由,就是指责学生的要求是在搞西方的和平演变。如果能把专制制度和平演变为民主制度,把人治社会和平演变为法制社会,这又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让社会矛盾日积月累来一次火山爆发式的暴力革命才过瘾?如果真那样,中国社会将倒退几百年,全民将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他们对利益阶层这种为维护既得利益不顾一切的做法失望之极。当年,罗文、程凯、王天乐、张怀立四个人参加和平请愿后,还十分天真地给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发去一封电报,请求尽快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来谋求国家的长治久安和民众的永久福祉。当时在南都电信局他们把联名拟好的电文递给柜台里当班的营业员,那个小姑娘看过电文后像见到外星人一样把他们打量了半天。
谈起这些,曾明别有感触。这位毕业于北京政法学院的法制记者,对中国现行政治制度下权大于法、官官相护欺压民众的现象有切肤之痛。在他看来,在一个人治社会,法律对政客们来说,白天是装点门面的金字招牌,晚上则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妓女。
不过曾明不像罗文他们这样愤青。对二十多年前那场由*****引发的*****,曾明虽然不认同政府的定性和过激的处理手段,但认为当时政府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防止局势失控造成社会动荡的无奈之举,初衷还是好的。他认同政治改革需循序渐进的观点,对当时的学生和政府各打五十大板。
罗文他们也只有愤慨而已,他们已没有当年不平则鸣的激情。在这个已被权力和金钱主宰的社会,愤慨毕竟不能当饭吃。谈来谈去,最后还是从上层建筑谈到了经济基础。
“吴文,还是你小子有眼光,当年来了个胜利大逃亡,摇身一变,从一介穷书生变成了大款。不像我们,现在还在为五斗米折腰。”说话的是程凯,当年和吴文蜗居一室的兄弟。
吴文苦笑:“哪来的胜利大逃亡,分明是失败大逃亡。当年的情形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们吃的是皇粮,旱涝保收;不像我这个纸做的所谓大款,一捅就破,一吹就倒,没准哪天还要找你们化缘去。”
“这倒也是。所以我们更得抓住机会打土豪。说说,去年一年炒股又进账多少?”张怀立接上了话茬。前些年南都报业集团成立后,厌倦了南都日报千篇一律一个腔调的张怀立,主动要求去筹办报业集团旗下的经济信息报,后来顺理成章地担任了这家新报纸的主编。
“也就三五斗吧。”吴文轻描淡写。
“还是你行。去年我可是开四个轮子进去,骑两个轱辘出来。程凯和怀立比我还惨,是西装革履进去,只剩条裤衩出来。”王天乐插话。王天乐这些年连换了两任妻子,赚的钱大部分变成前妻的青春损失赔偿金了。他现在又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朋友,一心想在股市里赚点钱,把那辆寒碜的普桑换成2000。不料出师不利,事与愿违。
李雨珊忍俊不住:“你们活该,去年聚会吴文就建议我们关注三板,还推荐了几只价格只有几毛钱的股票,后来这几只票在两三个月内都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涨幅,你们当初要是买了就是没出来,现在也还有利可图。怪只怪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太贪,耐不住寂寞,看到主板有票涨停就眼红,巴不得天天有钱赚。结果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雨珊去年听了吴文的建议,开了个三板账户,买了几只三板仙股,收获不小。现在心态比王天乐他们好得多。
“吴文,现在三板股还可以买不?我爸的那只股票还有没有戏?”宁馨关心三板股票,是因为他老爸。宁馨的父亲是一家国企的会计,十三年前退休回家后闲得慌,一不小心进了股市。他听信了当时市场上传得纷纷扬扬的蓝田神话,开始留意蓝田股份。凭借自己多年的会计工作经验,他用了几天时间对蓝田股份上市以来公开披露的财务报表进行了仔细分析,确认没有问题后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入了这家公司,准备长期投资,分享这家有政府背景的农业公司的发展成果。岂料这家公司几年后突然变脸,债务纠纷不断,业绩一落千丈, 2004年,公司因资不抵债且没有持续经营能力退市。一家前景一片光明的公司突然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对中国股市黑幕毫无戒备的老人,同当时成千上万的中国股民一样,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一夜之间就被一只幕后黑手抢劫一空。后来才知道蓝田财务造假的老人气血攻心,一病不起,五年前含恨去世,给家人留下的是8000股形同废纸的退市股票。
吴文很早就听说过宁馨父亲的遭遇。出于同情,他不止一次试图帮助宁馨以低进高出摊低成本的方式进行自救解套。但宁馨比吴文还要谨慎,担心三板股票最终会一文不值,一直不敢再投钱进股市。自然,他老爸的股票深套了十多年,至今解套仍然遥遥无期。
“生态已进入破产重整程序,从目前情况看,重组再生的可能性很大。至于时间要拖多久,是否要让渡股权,让渡比例多少,现在还很难说。”蓝田股份退市到三板挂牌后,改名为生态农业。由于不发布财务报告,股票转让每周只限星期五一次,简称生态1。目前因为破产重整处于停牌状态。吴文所言既是对宁馨的安慰,也是大实话。
他们七人中没有涉足股海的只有曾明。曾明认为中国社会法制不健全,更无法指望股市能够规范。这样一个市场只能是赌场。前些年,针对中国股市监管不力黑幕重重的乱象,经济学家吴敬琏提出了中国股市是个大赌场甚至连赌场都不如的观点。他认为,赌场不允许赌徒看对方的牌,而在中国股市,信息不对称,交易不公平,操纵市场的庄家(利益集团)可以随意看投资者的牌,而投资者无法看他们的牌。就此而言,中国股市连赌场都不如。吴敬琏的赌场论招致许多利益集团代言人的围攻,而对此观点,曾明深以为然。他觉得吴老先生把股市比作赌场还算客气的,不客气地说,中国股市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屠宰场,操纵市场的利益集团就是一个个冷酷的屠夫,监管部门中与他们有着剪不断的暧昧关系的大小官员则是他们的帮凶,而无助无辜的中小投资者自然就是待宰的羔羊了。曾明不想做赌徒,更不想做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中国股市后来发生的种种怪状也证明他的看法和选择没有错。
曾明是中国股市的冷眼旁观者和批判者,他对深受其害的无辜投资者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多年以来,各地有不少像宁馨父亲一样深受造假黑幕坑害的投资者,他们中的一些人为维护自身权益四处上访,向监管部门讨说法,曾明都给予了道义的声援和尽可能的支持。2004年春,南都市和鞍山市的部分投资者联合起来,就银花公司造假退市千里入川向公司管理层和地方政府讨说法,曾明就全程随同采访,并以《南北股民千里奔走告银花》为题,在《南都经济信息报》醒目位置发表专题报道,给备受折磨身心交瘁的投资者以极大的精神鼓舞。虽然投资者*****行动在重重黑幕中收效甚微,但曾明履行了一个记者的职责,对得起自己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良心。
吴文与自己的这些同事一直保持着深深的情谊。虽然大家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也时有分歧,有时也会争个面红耳赤甚至骂娘,但他们正直、真诚、善良。他们与文强是不同的两类人,文强能给他胜过亲情的友情,却不能给他志趣相投的同志情。他在这里能找到在文强那里无法找到的共同语言。他为自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在这个不再纯真的年代有缘拥有这样的朋友而欣慰,而庆幸。
吃完午餐,聊完股市,大家自由活动。吴文与曾明、王天乐、张怀立又扒在牌桌上斗智斗勇。李雨珊、宁馨相约去进行登山减肥运动,程凯则陪同妻子许筱玫在湖边垂钓。
晚上分手时,程凯郑重其事地把下届活动的主办权移交王天乐。王天乐别有用心地提出在七人联合国增加非常任理事的要求。他的请求被其他六个常任理事一致否决。
他们当初的七君子协议曾约法三章,一年一度的聚会除他们七人外,只有各人正规的夫人或丈夫有参加资格,王天乐的前两任妻子都参加过他们的活动,现在这小子又想借主办之机拉上他的小情人,没门。
这个七人联合国坚定不移地坚持三项基本原则:不鼓励养情人,不支持包二奶,不纵容泡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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